今天要來聊聊一個…嗯,一個蠻沉重的話題。宣傳,Propaganda。
一開始看到這段歌詞,真的很有感觸。
「是誰在真正掌控這一切?那個說他掌控一切的人,又是誰在掌控他?」
「是誰在真正資助這一切?那個說他資助一切的人,又是誰在資助他?」
– Killer Mike ("Lie, Cheat, Steal")
這問題,問得真好。
重點一句話
我們以為的「自由意志」,很可能只是被精心設計過的敘事框架,而我們甚至從頭到尾都沒發現自己身在其中。
等等,宣傳不就是騙人的東西嗎?
老實說,一講到「宣傳」,很多人腦中浮現的畫面,大概都是那種歐威爾小說裡的樣子。政府控制你說什麼、想什麼,不照做就有麻煩。一種很粗暴的「思想控制」。
但事情可能沒這麼簡單。有學者把宣傳定義得很廣,像是「帶有議程的資訊」。你知道嗎,這樣一講,界線就模糊了。想想看,學校教小朋友數學,用買賣東西、算薪水、算利息當例子。這是在教數學,還是同時在灌輸一種資本主義的思維模式?這算是教育,還是宣...宣傳?你看,這條線很難畫。
不過呢,這篇文章我想聊的,是更狹義、更故意的那種。就是 Jowett 跟 O'Donnell 說的:「一種深思熟慮的、系統性的嘗試,用來塑造感知、操縱認知、引導行為,以達成宣傳者想要的反應。」
簡單講,就是那種為了操縱者自己的利益,不惜扭曲你的現實感、讓你做出原本不會做的決定的那種東西。這幾乎可以算是一種「精神上的脅迫」(psychical coercion),跟物理上的脅迫,其實也差不了多少了。
他們是怎麼影響我們的?一些心理學上的小伎倆
希特勒在他的書《我的奮鬥》[Mein Kampf] 裡就大剌剌地寫,政府有能力「透過宣傳活動重建公眾輿論」。聽起來很狂,但納粹政權的成功,宣傳確實是核心。這也證明了,當一個群體被持續不斷地餵養同一套說詞時,他們的思想是多麼有可塑性。
有個故事我印象很深。二戰時,一位在納粹統治下生活的德國老師,一開始被迫教導黨核准的內容。她覺得那些陰謀論很可笑,但她回憶說:
「讓我有點震驚的是,孩子們居然這麼輕易就接受了這些納粹編造的東西。但最驚人的是,在重複這套流程幾年後,我自己也開始相信這些故事了,我再也分不清楚什麼是宣傳,什麼是真相。」
這真的讓人背脊發涼。但現代社會心理學的研究,也證實了這點。其實就兩個很簡單的現象:
- 重複曝光效應 (Mere-exposure effect):心理學家 Robert Zajonc 發現,一個東西你看得越多次,你就越容易對它產生好感。就算只是一些無意義的單字,多看幾次,你就會覺得「嗯,這個字好像還不錯」。
- 觀察學習 (Observational learning):這是 Albert Bandura 的理論。我們是透過觀察、模仿別人的行為來學習的。有趣的是,他說,只要觀察夠多,人甚至會開始模仿那些他們曾經覺得有威脅性的行為。
把這兩件事加起來想… 就很可怕了。不斷重複一樣的訊息,再找一堆人示範給你看,久而久之,思想和行為就真的會被改變。這不只適用於納粹那種極端例子,生活中的消費熱潮、流行趨勢,其實都有這種影子在。所以說,想影響一群人的行為,最直接的方法,就是先影響他們的思想。要影響思想,就得搶下「詮釋權」,也就是控制整個故事怎麼說。
現代宣傳的兩種模式與真實案例
宣傳也不是只有一種樣子。學者 Szanto 把它分成兩種,我覺得這個分法蠻好懂的:
- 鼓動型 (Agitative):目的很明確,就是要你「動起來」,去改變、去抗爭、去做點什麼。
- 整合型 (Integrative):目的反而是要你「不動」,讓你變得被動、接受現狀、不要多問。刻意審查或過濾掉某些會激起反抗的資訊,就是這種。
像是 1989 年,中國政府封鎖了天安門廣場事件的媒體報導,結果就是,國內其他地方心懷不滿的人,根本不知道有人在發聲、在抗議。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是孤單的、無力的,自然就不會想反抗了。這就是很典型的「整合型」宣傳,讓社會意識被閹割。
下面這個表格,可以看得更清楚一點。
| 類型 | 鼓動型宣傳 (Agitative) | 整合型宣傳 (Integrative) |
|---|---|---|
| 它的目標是什麼? | 就是要你站起來做點事。通常是為了推翻什麼,或是支持某個激進的改變。 | 剛好相反,它要你坐好、沒事別亂想。維持現狀,讓掌權者繼續掌權。 |
| 感覺像什麼? | 很激昂、充滿情緒。像是戰鬥的號角,口號喊得震天響。 | 很安靜、甚至感覺不到它的存在。像溫水煮青蛙,很多事你就「被不知道」了。 |
| 具體手法呢? | 辦大型集會、製造「假草根」支持者、在網路上帶風向、醜化敵人。 | 新聞審查、刪除關鍵字、把抗議報導消音、強調和諧穩定。 |
| 舉個例子吧 | 美國那個能源公司 Entergy Corporation,花錢請演員假扮支持者去公聽會,鼓掌叫好,營造出民眾都支持蓋電廠的假象。 | 前面提到的,1989 年中國對天安門事件的媒體封鎖,讓異議的聲音傳不出去。 |
說到「大型集會」,希特勒就發現,把人塞進一個大型集會裡,個體的意志最容易被瓦解。當你身邊幾千個人都跟你抱持「相同信念」,那種群眾暗示的力量… 真的很難抗拒。你原本的懷疑,會被那種狂熱的氣氛沖淡。
你可能覺得,那是以前的事吧?現在哪有什麼大型集會?
有啊,網路就是。而且是永不散場的。更精確地說,是社群網路。
2014 年,**Facebook** 自己就做了一個超有爭議的實驗,而且對象是幾十萬個不知情的用戶。他們把用戶分成兩組,一組的動態消息,被刻意塞滿朋友發的「正面情緒」貼文;另一組,則是被塞滿「負面情緒」貼文。結果呢?研究人員發現,收到正面消息的人,自己接下來也比較會發正面內容,反之亦然。
結論是:「情緒狀態可以透過情緒感染傳染給他人,讓人在沒有意識的情況下,體驗到相同的情緒。」他們甚至說,光是文字就夠了,而且這些線上訊息影響的情緒,還可能影響到你線下的各種行為。這…這不就是大規模的情緒操縱嗎?
當代社會最大的兩個脆弱點
聊到這裡,問題就來了。在我們這個資訊爆炸的時代,宣傳到底還能玩到什麼程度?我們不是隨時可以 Google、可以查證嗎?
但…這好像就是問題的一部分。當資訊多到你根本處理不完的時候,你會去哪裡找答案?
1. 看不見的操縱:搜尋引擎
我們都信賴的 **Google**,其實可能是個最被忽略的「資訊集中網路」。學者 Robert Epstein 創造了一個詞,叫做「**搜尋引擎操縱效應**」(Search Engine Manipulation Effect, SEME)。他的研究發現,真的很驚人。
他發現,搜尋引擎只要透過調整搜尋結果的排序,讓某個政治候選人的正面連結排在前面,就可以讓支持這位候選人的人,比例移動整整 20%。在某些群體裡,這個影響甚至超過 60%。
更可怕的是,在他的實驗裡,99% 的參與者都沒發現自己看到的搜尋結果是「被動過手腳的」。他們以為那是客觀公正的排序,就在不知不覺中被影響了。
Epstein 說:「我們現在有證據顯示,幾乎在所有人們一開始還沒有定見的議題上,搜尋排名都在影響著人們做的每一個決定。」這句話,份量真的很重。搜尋引擎,成了最完美的宣傳放大器,它既可以「建構」一個敘事(把你想讓大家看的排前面),也可以「省略」一個敘事(把不合你意的壓到後面),而且幾乎不留痕跡。
2. 有限的聲音:媒體集中化
那新聞媒體呢?我們總覺得媒體是言論自由的堡壘吧?
原文用澳洲當例子,那邊的媒體集中化程度很高。2017年,四家公司就佔了電視產業超過七成的總收入。而在報紙產業,光是梅鐸 (Rupert Murdoch) 的新聞集團 (News Corp),就擁有澳洲日報產業 57% 的市佔。換句話說,澳洲人看的新聞,很大一部分都是來自極少數的幾個來源。
Eli Noam 的研究更發現,澳洲的媒體集中度是全世界最高的國家之一,只比那些媒體基本上由國家控制的國家好一點點。
說到這個,台灣的情況…嗯,好像也蠻類似的。雖然沒有一個像梅鐸那樣獨霸半邊天的巨頭,但我們也常常在談論,某些媒體集團的影響力是不是太大了?特別是當他們的政治立場很鮮明,或者背後有特定財團的影子時。這跟美國FCC(聯邦通信委員會)一直在努力防止媒體所有權過度集中,是很不一樣的狀況。當重要的社會敘事,掌握在少數幾個有錢有權的企業手上,整個社會就變得非常脆弱。他們可以輕易地推行符合自己議程的「另類」敘事,而其他競爭的聲音,根本不夠大到可以跟他們抗衡。
我們還能相信什麼?
分析到這裡,會發現一件事。這些操縱手法不只是理論上的可能,而是過去到現在,都一直在發生。更讓人無力的是,研究顯示,就算一個人明明知道自己正被宣傳武器攻擊,他們往往還是很難抵擋它的效果。
當我們的資訊來源被少數人控制,那「自由社會」這個概念,到底還剩下多少?
好像沒有一個簡單的答案。但可以確定的是,對於那些掌握資訊流動的人來說,這裡面有巨大的剝削潛力。他們到底有沒有刻意地去運用這種力量呢?
最後分享一個小故事來收尾:
《紐約客》的記者 Ken Auletta 曾經問媒體大亨梅鐸:「在你龐大的商業帝國中,什麼事情讓你得到最大的樂趣?」
梅鐸回答:「在日常的戰役中,和報紙的編輯並肩作戰。去嘗試影響人們。」
…我想,這句話已經說明了一切。
聊了這麼多,換你說說看。你覺得自己最常在哪裡接觸到讓你懷疑的資訊?是社群媒體、新聞網站,還是家人朋友的群組?在下面留言分享你的想法吧。
